亚热带的梦

广东森林day2

云吃掉云,一大团,飘来飘去,在阳台和门关来来回回移动。汐羽仰躺在沙发上,脚收着,不愿意再被太阳炙烤,眼睛睁不开,午睡时间过了,但午睡时间又到了,他才发现自己这么懒觉,一整个下午都半梦半醒,醒来又很快睡着,在不同的梦里穿梭。茶几上零散地放着西瓜,喝了一半的饮料,放太久没气了,只剩下腻人的甜,没有装饰物的备用钥匙,游人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出来,塞给了他,还有很多小物件,才到一天,空间已被他挤占大半。而当事屋主没有任何意见,瘫坐在地上玩游戏,靠着沙发,大头无耻抢占他的沙发,胸膛位置,沙发靠右的八分之一处,从他的视角只能看见游人毛茸茸的头,又没梳,乱糟糟的,跟早上起床没有差别,视线向下,白T恤,感觉跟昨天的同款,这个b到底有多少件这种白色汗衫?延伸下去的线条是手臂,苍白,手背鼓着青色的血管,瘦削,手柄玩家,玩得倒是很灵活,该想法出现的五秒之内,屏幕里的人物光荣扑街。

唉!汐羽很大声地叹气,吹起游人后脑勺翘了边的几根头发。怎么了?游人转头,表情很迷茫,我吵醒你了吗,他一边说着,一边调整音量,再放小,音量变成0。汐羽翻了个身,手伸到沙发外,一甩一甩,头埋着枕头,讲话声音闷闷的,姿势让游人联想到河豚,讲的话是飘起来的气泡,从汐羽脑袋上冒出来,你太菜了,把我看醒了。这是攻击性较强的气泡,不过为什么我们就待房间里,这个时候你不该带我出去参观景点吗?这是比较温和的气泡。真的是弱智,受不了了。怎么又是攻击性较强的气泡。游人敲敲汐羽的头,不多不少的两下,够汐羽停止发散思维,他抬起头,发现游人手机屏幕正对着他,下午两点钟,目前气温38℃,高温天气,市民朋友出行注意防晒,黄色的小晴天标识,让汐羽立马联想到灼热的空气,强烈的阳光,大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辆,还有顶着大太阳宛如死狗一样行走的他和游人。

游人一句话没说,但已经把所有话说了,汐羽又叹一口气,唉,何意呢!他又把脸埋回枕头里。其实原本也没做过仔细的旅游打算,广州他来得不多,但也不少,有名的景点当然全打卡一样走过一遍。他曾很精略地浏览过这个城市,从高级酒店的套房里的落地窗往下看广州的夜景,这座城市的夜景很美,但那样可惜,汐羽已经从无数个高级酒店的套房的落地窗前观看过这些城市最美的夜景了,灿烂如星河的灯光不歇地流淌整夜,几乎相差无几,不能流进汐羽的眼里,因为他已经厌烦。恐怕这座城市连游人都不曾去过的好地方他也到过,因为他永远只吃最好的那一口,精华,不必细品,只需尝到那点滋味,剩下的就可以忽略了。而这次出行几乎能说得上是一个偶然,完全冲动的旅途,意味着他的旅行没有目的,他无法制定精确的计划,做出明确的行动,因为这是一场长达三天的意外,唯一确定的是两班飞机航班,像两个原点,而要画直线还是画曲线还是画波浪线还是画任何,都只掌握在他,还有游人手中。

时间是线性的,汐羽一直相信,但在游人身边,时间变成浪潮,柔柔打在他的脚边,潮起潮落,流逝的唯一作用,只是让人醺醺然的欲睡。昨天睡前游人盘腿坐在地上,头斜靠着倚着沙发,问他明天想去哪。十二点刚出头的时间,汐羽已经开始困了,打着哈欠,他好像一整天没清醒过,一直在困倦,游人想到猫,牛顿液体,你把猫提起,猫只会被你拉长,你把猫放下,猫也不改变姿势,在地上还是一大滩猫饼。汐羽就是这种状态,醒了,马上又困了,极度放松之下商业精英的面具融化了,变成一滩液体猫,扶都扶不直,让人看了想把他打包,卷成一滩,直接送到床上。就像此刻,汐羽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屋子里只留了玄关一盏昏黄的顶光灯,汐羽几乎要跌入黑甜的梦了,在睡着前,他回答到,呓语一般,明天……看情况吧。游人直起身子,看向沙发上三分钟内睡着的人,汐羽表情太安详,好像奶油一样的梦境裹夹他,双层,且柔软,从梦和现实的缝隙里溢出一点幸福感,于是游人也感同身受,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快乐,他点了点汐羽的额头,像之前隔着网线时那样执行每日流程,晚安,他轻轻说,然后转过身去,打开游戏机,把音量调到最小,由汐羽陪着,度过小半个夜晚。

不商量行程的后果就是躺废一整天(半天,游人指正),早上睡到十一点,吃完外卖后被高温制裁,建设两小时的雄心壮志全被热化,出去玩很好,但游戏也很好,空调更是好得不得了,两个人龟缩在房间,不敢出去挑战一秒广东的38℃。吃、喝、玩、乐,目前汐羽来到广州,游人秉承东道主原则,热情招待他食用小摊肠粉两条,麦某劳套餐一份,冰箱可乐库存一瓶,吃和喝都有,只剩玩乐,其实在家里打游戏也勉强算半个玩乐,难道要带他出去网吧包夜吗?游人想,可惜这条街附近恐怕没有能让大少爷满意的网咖环境,他也鲜少到网吧去,对此并不熟悉。游人也想叹气了,时间转到两点,多么适合睡午觉,甚至沙发上那个刚才还囔着要去玩的家伙又一次昏昏欲睡,小学生啊,他伸手,从汐羽的后脑勺开始铲他的头发,把他的发型整个弄乱。他在互联网冲浪时看到过,在忙碌的时候可以逆着顺猫的毛,这样猫就会专注地顺毛,而不去烦你。汐羽把他手打开,果然醒了,在千万句熟悉的问候没冲出口前先去了洗手间整理发型,游人也跟着去了,杵在门口,在汐羽要开始施法的时候提前打断他,我想到了,走吧,去捏脚。

按摩捏脚,每个人都该体验的事情,人体穴位奥妙,在按摩店大姐大哥们一双手下展现得淋漓。广东的按摩也颇负盛名,汐羽倒是听过,可没兴趣专门赶来体验,金碧辉煌的会所大同小异,想来广东的服务也不会和江苏的差别多少。而游人,虽然是纯正的广东小伙,但看起来也不像对按摩多热衷,提起的场合更多是群里黑啤,但黑啤太多了,难道游人一条条当真?汐羽看游人,单眼皮,脸上还是很寡淡,看不出到底是自己想去还是为了带他体验风土民情,他想了想,问,外面这么热,我们去泡脚?嗯,游人点点头,你可以选择不泡,只是按摩,那店就在我们小区里,走着不远的。好吧,捏就捏,于是火速出门,跟空调当断则断,游人拿着挂着明日方舟周边的钥匙,汐羽拿着什么都没挂的备用钥匙,两个人把家门一关,手上钥匙一甩一甩,按摩去了。

穿过几栋居民楼,一小片电动车群,在被烤成人干之前,游人带着他终于到达目的地,很显然的抄了近路,七弯八拐地走到一栋老式居民楼前,再熟门熟路地爬楼梯,到达三层的时候敲了敲门,片刻后,门开了,他俩迫不及待地进门,空——调——,五分钟的路程,已经击垮两个宅男的心理防线,真的受不了了,还得是空调。游人去前台下单,汐羽被领着往包间走,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环境,虽然是居民楼内的按摩店,但意外的环境还可以,至少在可见的范围内都相当干净整洁,只是家具和装修有着无法避免的老化。汐羽当然没来过这种极具地方特色的居民按摩店,通常都是会所,偶尔陪他妈去贵妇朋友自己开的按摩店,也是居民楼,但是相当阔气的打通两层楼,做了个跃层,配置不比一般的会所差。但游人带他来的地方却是全然的陌生,被大妈热情招呼着的时候很拘束,走得几乎磕绊,从容大部分来源于熟悉,汐羽深谙这个道理,好像此刻点完单熟练用粤语和大妈交谈的游人,轻松、自然,看起来智商都提高了。

他们俩换了衣服,这很简单,毕竟都穿着T恤大裤衩,鞋也没正经穿,才来两天,汐羽已经快忘了正常穿鞋的感受了,人字拖踢踢踏踏,游人趁他抬脚的时候迅速踩住人字拖后半部分,然后看他要摔不摔地在空气里挣扎30秒,发出一阵近乎可以说是放声大笑的声音,然后汐羽恢复平衡,转身,脸色很平静,游人的大笑戛然而止,他俩对视了一会,三秒后同步起跑开始在烈阳下追逐,这就是才走五分钟他俩却累得像狗的原因,太相信宅男体质了,竟敢在太阳下狂奔一分钟。

居民按摩店的按摩大妈笑起来慈祥得像汐羽他妈,想来也应该很像游人他妈,两个年轻男性没什么负担地赤裸着上半身出去了。汐羽脚快一步,抢占了靠窗的位置,这包厢的窗子很大,拉上遮阳纱帘,阳光就变得柔和,磨砂质感,不再那么灼热,汐羽舒服地躺上按摩床,一小片阳光正正好投射在他腰上,很温和,像盖上轻薄但保温效果极好的毯子,这感觉太惬意,汐羽几乎立刻感觉到困意又开始在他脑子上方飘。

几个阿姨把泡脚的药水端来,另一个则捣鼓着电视机,问他俩想看什么。汐羽等了一会,没听见游人说话,转过头才发现这个b已经闭着眼睛睡得头都歪了,样子太搞笑,汐羽压抑着狂笑声手抖着拍下几十张照片,他点进巅峰组群,说黄头这个b带我来按摩但是自己睡得头都歪了,什么意思?零零散散地有人问汐羽哥去找游人了吗,更多的是求照片,汐羽当然没有理,发了张狗图表情包,把手机关了。

没等到他俩回答的阿姨随便找了部正在放映的国产喜剧,汐羽把声音调小,房间里便都是微小的人声,听着不会很吵闹,更多是安心感。阿姨已经把游人捏醒,汐羽听到隔壁一阵扭曲的呻吟,忍不住又开始笑,阿姨还在场,他不好意思说垃圾话,只能笑。过了一会儿,汐羽安静下来,闭着眼睛,也听到游人很轻微的笑声。

橙黄色的天,空气是粘稠的,汐羽躺在按摩椅上,纱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阿姨拉开,让光毫无阻拦的涌入,醒来的时候屋内被黑暗和夕阳分割成两半,他沐浴在辉煌的夕阳中,头脑都是晕的。

这是老式小区,应该很有年头了,居民楼都不高,只是密密匝匝的多。窗子很大,半面墙都是,外面是年头很久的防盗铁栏,被时间磨洗得铁锈横生。汐羽不记得他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总感觉是非常迅速的两眼一黑,效果可能近乎昏迷,本来心情已经极端放松,按摩后把身体积累的疲劳都摁压排出,被阿姨宛如揉搓面团一样揉搓捏打,好似被人反复摔打(汐羽脑子里出现狂暴战士阿姨左手一条他右手一条游人反复狂抡在地的画面),把筋骨都摔开,结束后人就散成几条,需要睡眠去修补拼贴。

游人也差不多一样,睡得安详,刘海被汗黏住,汐羽擦了擦他眼角,湿的,像鸟略过水面被沾湿羽毛,他若无其事地把沾了汗的手指往游人身上一揩,这事暂时变成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半个小时后游人醒来他可能会炫耀,这说不定。汐羽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推了一条小缝,闷热的风几乎是立刻就沿着缝隙吹入,卷了汐羽一身,把在空调房内待了太久的虚浮和黏腻感吹掉一点,他倚在窗边,难得的犯了烟瘾。

辉煌的夕阳,橙红色犹如颜料泼洒,层层叠叠的光影投下,颜色浓厚得有如液体涌动,浮游着水面泠泠,仿佛金色和橙色的鲤鱼在空气中拥挤攒动,配合着老式居民楼,像90年代港片镜头,只是比胶片画面要明亮太多。大概是要到吃晚饭的时间了,饭香和菜香也一起飘进房间里,营造出家的概念,风吹过树梢,顶端的叶子波浪一样摇动,汐羽看见有花被吹落,树下站着一对年轻情侣,男生帮女生摘下掉在她头上的花叶,忘记自己也在树下,脸上滑稽地沾着几朵花,女孩大笑着揉搓男生的脸庞,风还在吹,幻觉一般带来那阵笑声,那对陌生情侣的脸庞闪着灿烂的金色光芒,让汐羽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

游人刚醒来看见的就是这景象,此时房间已经接近黑暗,只有窗边还剩有余晖,汐羽倚着窗往外看,游人只看得见他的侧脸,弯着的眼睛,金子一样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好像发着光。游人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觉得房间的温度都变高了一点,他把刘海拨到脑后,也走到窗边,去看汐羽在看什么。汐羽还在笑,看着窗外看得很专注,没注意到他的靠近,等他也倚在窗边的时候才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你醒了啊大头,睡了好久……他突然顿住,把脸凑近了仔细地看了看游人,疑惑地问,你很热吗,脸怎么这么红。游人慢了半拍,也摸自己的脸,确实热得发烫,他眨眨眼,露出迷茫的神色,看着像睡得发懵,灵魂还在外太空遨游,暂时没有回归。于是汐羽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兴冲冲地用手肘杵了杵游人的腰,让他注意窗外,汐羽把窗子开大,手指搜寻刚才那对情侣,嗯,刚才有对情侣在树下面互殴,太搞笑了。等等,怎么不见了?树下空无一物,原本嬉戏打闹的情侣就在他和游人说话的这几分钟内离开,汐羽有点遗憾,对游人说,唉,太可惜了,你刚才没看见,场面真是太乐了……他俩闲聊着换好衣服,跟刚才给他们按摩的大妈说再见,又一前一后地踢踏着人字拖回家。

“太——饿——啦——弱——智——黄——头——” 有人在素质很低地大叫。

“吃——屁——去——吧——” 有人在素质更低地大叫。

同样的树下,又有两个人纠缠着互殴。